三個月前,眾人大破雷音甕重新回到陰蜮的那一刻,整個世界在無人察覺的靜謐之下,產生了微弱變化,這種現象就是幾十年後我們耳熟能詳的世界裂變。在這個新時代裏獍行不僅人員眾多,分支極廣,對外也不再自稱彌利耶,而改叫亞彌爾。各自擁有徒眾和行李員,大組織有數百人,小組織也有幾十號人,遍布世界各地,成員有數萬眾。自打最後一代踏星者鸛頭狼,在第二次法布利諾聖戰期間被暗世界圍攻,城池陷落自焚而死後,產生了權力真空,所有彌利耶都在爭奪領導權,彼此間相互仇視,攻伐無度,呈現出四分五裂的散沙局面。
作為高階彌利耶,勿忘我不可能去投靠以往她看不上眼的人,同樣別人也會百倍提防,因此她的唯一出路,就是自己拉桿子搞革命,建立正統的彌利耶本陣。所以此番勿忘我現身,正是為了此事而來。我們這個不成氣候的單幹戶蘭開斯特,也許可以成為她的基本盤。
「我同意,我贊成,」馬洛喜得手舞足蹈,順勢抱住勿忘我的胳臂,笑道:「在陰蜮破船時,我就曾建議過,你經驗豐富又姿容絕麗,不論是擔當我們頭領還是發言人再適合不過。」
可是,現場只有眼鏡一人表態,林銳雖也想應和,無奈眾人反響寥寥,各自端坐著不發聲,望著自己水杯發呆,他也只得縮了縮脖子,重新陷入沈默之中。
「什麽?頭一天見面,話不過三句,咱們居然就被你收編了?」範胖忍受不了沈寂,他拍案而起,沖著勿忘我嚷嚷:「我絕對沒有針對你的意思,但萬事都得講究個民主投票吧,能力者居上。現在咱們各有各的麻煩,而且暫時被歸在世界之子麾下,恐怕你來遲了一步。」
「老範,你怎能說出這種話?可別忘了你被妖馬咬傷,體內淤積著牙燎癍,命懸一線。提燈喪婦也說過,要加倍努力當上踏星者,然後才能去找到暗世界高層周旋,方可獲救。」馬洛見他不是一條心,忙申訴起來,說:「咱們這些人裏,有哪個是彌利耶女士的對手?又有哪個能比她知識面更淵博?反正我數過來數過去只有她最合適,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!」
「為了我好?還是得了吧,」範胖幹笑幾聲,道:「你在陰蜮時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,是非不分,滿腦子男歡女愛,當我看不出來麽?真是沒了讀書人的骨氣,反正我不同意。」
「好了,好了,再度重逢,大家又都是一起奮戰過來的朋友,時辰很晚了,今天我做東,聽說亞特蘭大新開了一家料理店叫錦綺軒,放開肚子飽餐一頓,這事回頭再議。」見這哥倆臉紅脖子粗又要開始彼此擡杠,林銳忙陪笑打圓場,邀請大家上館子,慶祝這次團聚。
一聽用餐,女兵與沙利文頓感饑腸轆轆。我隨眾人出了店,走向停車場,勿忘我借口照顧虛弱的Krys,與她跟在我背後。倆人見自己與人群拉開一長段距離,開始輕聲說起話來。
「現在該怎麽辦?總不能一直隱瞞下去,另外他們也會猜,總有被揭穿的一天。」勿忘我一面補妝,一面扯她胳臂,道:「所以他還不知你還未走?你打算繼續裝瘋麽?」
「你以為我想啊,裝瘋是個體力活,我其實比誰都累,嚇她們幾個傻妞,就是為了不被滋擾暴露馬腳。」Krys撐了個懶腰,說。「實在不行的話,我索性跟他交底算了。」
「先別急,我來設法想辦法,你見機行事好了。」彌利耶對她耳語了幾句,然後快步走上,一把挽住我胳臂,故作惆悵道:「他們好像都不喜歡我,你呢?你想與我在一起麽?」
「其實你樂在其中,哪怕自己不開口,也總會有人出頭仗言,你到底給眼鏡下了什麽迷魂湯?」我順勢挽住她腰肢,歡喜道:「就我個人而言,那當然好,但照現在這架勢……」
晚間七點,我們一行人等踏入三樓仍在裝修的錦綺軒,要了間包廂,各自落座。以往大家的夥食基本以意面披薩為主,偶爾吃炸雞漢堡,很少會去光顧大店,像這種價格不菲的料理,起碼有一年多沒踏進過門。在美東,中餐館比日料、韓料、星加坡菜肴略低,但高過其他的東南亞菜館,消費看門面裝潢,像這種雕梁畫壁的地方,肯定容易吃破產。
我很好奇林銳哪來的錢,他之前與眼鏡一直廝混在格拉斯考克縣,拿的也就是電臺薪水。不料他剛聽完,便拍著腦袋說自己差點忘了,跟著打腰包裏翻出五張卡,分發給眾人。
原來,在去布魯克斯發掘黃楊林屍骨前,羅莎趁著我上廁所,將事先準備好的賬號給了他,這裏頭被存入了五萬塊,是有線臺和九頻道所有拿到紅利的人集體湊成的。正因這次的大潰敗,我們來不及收割生鉆,搞到最後顆粒無收,所以算是勞苦錢。工作幫這麽做,是期待與我們搞好關系,往後再有這種機會,可以混進來剽掠。甚至羅莎與Dixi都認為,假若能保持長期合作,一線報道幹不幹,顯然已無足輕重。工作的本質就是掙錢,別的都是其次。
「她說在石峽時跟你提過,想讓你給他們當夜行,但你沒直接應承,所以不知你幾個意思,這份子錢就轉交到了我手裏。」他將卡分發完,招呼侍應生上前,專心致誌點起菜來。
這是一家滬菜館,比較符合他的口味,菜系偏甜且濃郁,大家又都吃不得辣,所以先上八個冷菜,海參、鮑魚、鳳爪、還有西米露什麽的。有華人的地方就是好,煙隨便抽,紙巾滿地扔,不會像其他餐館會過來店員對你勸解一番,故意在面前俯腰撿拾讓你羞愧。
正所謂快意人生,圖的是個隨心所欲,全被條條框框束縛著,跟坐牢沒兩樣。而我們這群蘭開斯特們,又大多來自底層,本就素質低也不學高雅人士,倒有一翻入鄉隨俗的感覺。時隔不久,一個油頭粉面的經理進屋發名片,並十分懂事地送上果酒,晚餐正式開始。
勿忘我坐姿優雅,只是喝著酒,菜不怎麽吃,我湊上前問她是不是不對胃口,她搖了搖頭,對我耳語說,自己是半妖,人間煙火已無法入口了。她真正的食糧,就是被綁到地下室折磨的活人。見我大驚失色連連作嘔,不由問我要不要去現場看看,也許我會覺得很香艷。
「誒?對了,彌利耶女士,你家的食耳又是怎麽來的?這件事你一句都沒提起。」馬洛搬著椅子朝她靠了靠,吸著鼻涕問:「你什麽時候方便?我們先上門去甄別一下。」
「小不點,你怎麽還是那麽文縐縐的,什麽彌利耶女士,現在都已消亡了好不好?哪來的食耳?你覺得我會怕那種東西麽?留言只是為了與你們碰面臨時現編的,你可真是傻得可愛。」她抱住眼鏡腦袋,像過去那樣緊貼在自己茁壯的胸前,樂得花枝亂顫。
好不容易收住笑後,她取了支煙點上,指著範斯說:「吸毒胖子說得對,大家雖曾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,但說穿了其實仍是陌生人,現在推戴頭領確實不合適,我只想為大家辦點實事。這樣好了,剛才聽聞你們各有各的麻煩,那麽不妨趁著現在,一一給我交個底怎樣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