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秒,紧接着人们转过头,若其事,言笑晏晏。黄发垂髫,来来往往,皆如生者一般。
风旭试探性地多走了几步,没有人来阻拦他,镇子里的人各有各的生活,好像全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。
一群壮硕的老鼠浩浩荡荡,成百上千排成队伍,吹着喜庆的唢呐,骑着纸做的马,后腿着地,前肢像人一样抬着一顶精致的花轿。
这花轿大的恐怖,根本不像装了一只猫,反而可以塞下一个人。
一阵诡异的阴风吹过,花轿的帘门掀起一个角,露出一双红色的绣花云履和纤秀的身影。
这个体型,绝对不是一只猫!
风旭悚然而惊,老鼠娶亲他不管,但是老鼠娶人他必须得管!
他拦住了这帮娶亲的老鼠,问道:“冒昧问一下,轿子里的是人是猫?”
“是人如何,是猫又如何?”尖嘴长须的领头鼠厉声道。
“妖族的事我不管,人族的事,我管定了。”风旭气定神闲,“所以麻烦你掀起轿帘,让我一探究竟。”
“好礼的外来人!你当这是什么地方?让你说看就看——”
风旭从眉心唤出了轩辕剑,微笑着看它。
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你说这是什么地方?”
“——说看就看,也不是不行。”老鼠仿佛被掐着脖子的鸭子,梗住了,不情不愿地改口。
风旭掀开了轿帘,屏气凝神,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新娘的红盖头。
盖头底下,是一滩看不清形状的烂肉,哪里还有五官,只有一团脏得看不清的头发和流着脓的腐肉,里面还有许多蛆虫在爬来爬去。
请恕我不能再更详细地描述那番惨状,不然各位的饭都能吐出来。
排泄物和脓疮烂肉的味道袭来,风旭愈加悚然。
因为他发现,这个新娘还活着。
她比一句尸体还像尸体,比腐肉还像腐肉,可她居然还活着。
她该有多痛苦啊!
“她是谁?你们从哪儿得来的?”风旭心里一紧,疾言厉色。
“盗墓贼从棺材里挖的!”老鼠头头不忿道,“怎么,挖个死人你也管!”
风旭愤怒:“可她还没有死!”
老鼠振振有词:“跟死了有什么区别!”
“就是就是!”其它老鼠们也帮腔,七嘴八舌地开口。
“他活着的时候就是一滩烂肉,死了还是一滩烂肉,也就我们老鼠不嫌他脏,还花了五个铜币买下来当新娘!”
“要不是那只猫跑了,谁会要这么大的东西当替代品?肉都烂完了,也没得吃!”
“呸,赔本买卖!”
“赔本赔本,给钱给钱!”
老鼠们一拥而上,眼睛里冒着幽幽的光,似乎想择人而噬。
“这么说来,你们想吃人?”风旭冷笑,左手一抬,空一物的指间就拈了一本功德簿,“让我看看,谁吃过人?吃人的妖,都该死!”
老鼠们尖叫着一哄而散,随即被剑气一扫而光,化为一团团黑气,消失在半空中。
风旭疑惑地环顾四周,花轿和新娘已经消失了,他又回到了刚刚进镇的那个路口,一步踏进去,时间暂停,所有的镇民齐刷刷地转头看他。
于是他走入街道,遇到老鼠娶亲,发现新娘是人,杀了吃人的老鼠。
眼前黑气缭绕,风旭又又回到了镇口。
从寂静岭变成了恐怖游轮,行吧。他重复着进镇遇老鼠的前奏,在吵架环节改变了策略。
“我花五个铜币,买下这个新娘,如何?”风旭迂回道。
“不行!这个新娘子是要送给鬼王的!”
“那我替她,总行了吧?”风旭道,“你们把这样一个新娘送给鬼王,也不怕鬼王动怒?不如送我,我好歹长得能看。”
老鼠们叽叽喳喳讨论一番,收下了风旭的铜板,替换掉了那不成人形的新娘。
“不要挪动她,那会造成二次伤害。”风旭叮嘱,掏出九品金丹,塞入新娘腐烂的口中。
那是他身上最好的丹药了,凌麒亲手炼制的。
老鼠们很快就搬了另外一顶轿子过来,也不知道从哪偷的。风旭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新娘,她始终不言不动,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,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反馈,就像一盆死掉的盆栽,全是枯萎的烂泥。
风旭代替她上了花轿,刚一进去坐定,就被数黑气缠住了脖颈与四肢,越是挣扎缠得越紧,身上的常服也换成了凤冠霞帔,红艳艳的,流光溢彩。
他按住轩辕剑的躁动,选择按兵不动,去见鬼王。
老鼠们吹吹打打,一路把花轿送上北邙山,停在一口古井前。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老鼠们挨挨挤挤地把风旭推到井里,浑浊的井水里漂浮着腐烂的碎肉和红到发黑的血丝。
风旭的盖头在水中漂起,肮脏不堪的水流之中,黑气组成了一个瘦弱的人形。——正是那花轿里的新娘子。
“你就是鬼王?!”风旭震惊。
“很意外吗?”鬼王的声音犹带稚气,“多谢你的九品金丹,你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好骗,随随便便就掉进了我的陷阱里。”
“所以你没有被糟蹋成那个样子?”风旭松了口气,“那太好了。我就说,世间哪有那么禽兽的父母,会把孩子虐待成这种惨不忍睹的样子?”
“……”鬼王沉默了一会。
“有啊。我就是。”
他说道,“他们嫌我残疾碍事,把我塞进水缸里活了十几年。老鼠啃咬我的血肉,我也啃咬老鼠的血肉;蛆虫钻进我的眼眶,蚊蝇叮咬我的烂肉,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,却还有知觉。我清楚地感觉自己逐渐腐烂,生满了恶疮,变成一滩血泥,和水缸融为一体……后来他们把我倒进了这个井里,让整个镇子的人喝我的血,吃我的肉……”
“……所以你杀了整个镇子的人?”风旭百感交集。
“所以我杀了整个镇子的人。”鬼王理所当然道。
鬼王显现出他生前的样子,那是九品金丹修复过的样貌。“五百一十三个人,一个都不少。”
他还是个没有长开的小少年,仰头看着风旭的时候,天真又邪气地一笑:“怎么,你要审判我吗?”